2022
大衛哥連堡的後人類異境
「所有人都是瘋狂科學家,生活就是大家的實驗室。」——大衛哥連堡如是說。
在哥連堡之前,當然早有驚慄片,但也許要在他之後,我們才真正懂得什麼最值得恐懼。當人們逐漸體會不可知不可見才最嚇人時,哥連堡冒出來告訴大家,在害怕無形瀰漫的邊際,潛在着可見的有形轉換;正是這種變異,揭示了驚慄的價值。
被譽為「肉體恐怖片之父」的哥連堡從影接近一個花甲,作品涉及類型繁多,由地下實驗電影到B級恐怖片,由改編文學傑作到跟心理分析對話,科幻魔幻異色怪誕時而紛陳變化,時而共冶一爐。情色固然無所不在,暴力更隨時隨地朝觀眾正面襲來。部分作品被視為cult中之霸,眾多出色的母題處理,令他漸次躋身北美最具叛逆風格的電影作者行列。
無論他是否你杯茶,大抵無人能否認他是怪奇達人、變種專家,而從其影像,我們看到細胞變異、精神失常、群魔亂舞的正面之道。在人性走火入魔的路上,邪魅同時誘發出救贖的各種可能。
觀其影,如見其人;觀眾不難從其作品感受到一個複合多層的自我,很哥連堡,反折射的更可能是我們自己。無論是《魔胎》和《變形人魔》的情愛焦慮、《奪命凶眼》的極權想像、《猛鬼勾魂》和《感官遊戲》的未來科技恐慌、《活死人之旅》和《慾望號快車》的潛藏心魔,抑或新作《後人類罪行》對人類進化的終極反思,呈交威廉博羅斯 (William S. Burroughs) 和納博科夫 (Vladimir Nabokov) 對導演的文學影響,我們盡可從中悟入,毋懼走向極端,蓋接着山窮水盡,總是那柳暗花明。
節目夥伴
思憶迷漫 阿倫雷奈
「它在那裏,亦不在那裏。我們所見,非為自然,卻非自然不可。」若將「記憶」套入「自然」,那麼法國詩人亨利米修的哲思放於阿倫雷奈(1922–2014)的電影上,恰好呈現其虛中有實、實中有虛的意韻。
彼時彼刻,恰如此時此刻;記憶在這裏,也不在這裏。我們常以時間與記憶去形容雷奈的電影,但大師卻抗拒「記憶」一詞,寧取「想像」。這種想法彷彿穿越時空,與十七世紀《巨靈論》的哲學家霍布斯一脈相承:「想像」不外乎是「衰退的感知」,當我們強調感知逐漸消失、變舊、成為過去時,便稱之為「記憶」。雷奈的電影世界最引人入勝之處,正是以光影去捕捉以至凝固那「衰退的感知」,透過想像去接近真實,或曰,透過真實去接近想像。
詩意的畫面、講究的構圖、迷宮般的敘事結構、精煉的蒙太奇,雷奈令人目眩神迷的影像,豈是寶蓮姬爾所謂「美麗的花招」而已?現在與過去的多重對照,失戀與戰爭創傷的互相交融,感情似有還無的虛實交錯,生死之間的來回轉折,以至吸煙/不吸煙的簡單選擇──雷奈糅合文學、劇場及音樂的現代主義電影語言,所呈現的是人物內在的感知,讓經驗與記憶彼此辯證;捉摸不定甚至自相矛盾的思緒與情感,其流動過程正正形成電影的生命。這些具前瞻視野的影像實驗,指向一條清幽曲徑,讓我們去觀照、探索從而了解人的複雜思維;在靈光乍現的一瞬,領悟生命存在的本質,甚至創造一個全新感知經驗的世界。
八年前大師去世之時,我們舉辦過「阿倫雷奈的記憶迷宮(一)」專輯。今年值其百歲冥壽,我們再度呈獻他的回顧展。莫失莫忘,他不在這裏,亦永在這裏。